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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婴:胸椎断了,脊梁没断

2014年12月18日14:50 来源:新民晚报 作者:孙佳音 点击:

“他就像他的笔名一样,小草,虽然渺小但特别坚韧,无论当时生活多艰苦,他从来没有放弃过翻译,放弃过自己的理想。”94岁高龄的翻译家草婴此次获颁上海文学艺术奖终身成就奖,夫人盛天民很为他高兴、骄傲,她说自己凑着耳朵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老伴,“他睁开眼跟我笑了笑,也很高兴。”

她还说:“我记得他说过,人的精力、时间都是有限的,把有限的时间、精力用到最应该用的地方,这就是胜利。他们当年一起搞翻译的人,后来许多到北京去当官了。这些年碰到草婴他们会讲,‘还是你好,有这么多作品留下来’。”

是的,草婴有很多作品留下来。在“文革”后的20多年里,不要编制、不要职称、不拿工资,翻译了400多万字的列夫·托尔斯泰小说,以及肖洛霍夫、莱蒙托夫等人的作品,满满一张八仙桌也摆不下他的译作。

进步青年自学俄语

草婴这个笔名,从21岁发表第一部翻译作品起就陪伴老人至今,以至已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名了。草婴,原名盛峻锋,盛家是宁波镇海的望族,从康熙朝到民国前,家族中考取功名的、做官的有408人,近代出国留洋学业有成者、实业家不计其数。中国第一次以政府名义参加旧金山“巴拿马-太平洋国际博览会”时,杭州张小泉剪刀、贵州茅台酒和草婴曾祖父创立的盛滋记酿造厂生产的酱油最终获得金奖。虽然家境一直很富裕,但草婴先生说长辈都忧国忧民,特别是父亲,“他有爱国思想和人道主义精神,我从小受他影响。”在一篇回忆文章中草婴说,父亲是医生,他看到那些病人的家庭生活,特别在农村,感到中国农民实在太痛苦了,“因此从小就有个想法,怎么能够改变中国广大贫苦农民的生活,让他们日子过得好一点。”

抗战初期,国内首次出版《鲁迅全集》20卷,定价20元,但预订只收8元。爱国青年盛峻峰用攒的零花钱订了一套,从此“反复读”。全集的后10卷都是鲁迅的译作,草婴说,后来走上翻译之路,是受了鲁迅的影响。“我们都很崇拜他(草婴)的,我当时年纪小,他比我大5岁,又很早就接触了那些进步书刊,一直向我们传授进步思想,人生道理,还把那些进步书刊借给我们阅读。”盛天民替卧病在床的老伴道出了当年学习俄语的动力,“当时的苏联是进步的象征,他当年觉得,要了解世界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苏联究竟怎么回事情,就要学俄语,学了俄语就可以自己阅读那些作品,阅读他们的报刊,这样就可以进一步了解他们。”

于是,15岁的草婴通过报纸找到了一个俄罗斯家庭妇女(当时在上海有几万旧俄难民)学习俄语。学费是每小时1元银洋,那时他每月有5元银洋零花钱,用4元学俄语,剩下1元买参考书,四五年时间里,他没看过一场电影,没出去玩过一次。这位俄罗斯妇女肯定没有想到,她当初教的这个小男孩,几十年后把大作家托尔斯泰的所有小说都翻译成了中文。

潜心译全托尔斯泰

“翻译托尔斯泰是因为他的作品反映着人道主义思想,到处透露着人性的光辉。”盛天民这样解释草婴先生近20年的坚持,从上世纪70年代末一直到1995年,草婴完成了400多万字的《托尔斯泰小说全集》翻译工作。漫长的岁月里,有领导出面请他当上海译文社社长,草婴拒绝了,他说:“我就是想把托尔斯泰全部翻出来,这是我更想做的事。”

一年365天,草婴坐在自家书房,像上班一样跟那些细小的俄国文字作伴。一次朋友借住他家,早上刚聊了几句,草婴说:“对不起,我要上班了。”盛天民告诉记者,子女们都知道,他工作时不能打搅。

“他一般先把原著阅读几遍,吃透后再开始翻译,然后把名字、地点等名词列出来统一翻译以免前后矛盾。”《战争与和平》中有559个人物,他做了559张小卡片,将每个人的姓名、身份、性格特点写在上面,直到真正进入小说中的世界,才开始动笔。此外,托翁展现的辽阔历史画卷,迫使他广泛涉猎俄国的哲学、宗教、政治、经济、军事、风俗以及俄国人的日常生活习惯。“人物形象清晰后,接着就逐字逐句翻译;然后对照原文,看看有无脱漏、误解的地方;接下来从中文角度审阅,常请演员朋友朗读,改正拗口之处;最后根据编辑意见再作些调整。”盛天民笑着说,“原著到最后都翻烂了,现在这么翻法大概是吃不开的吧。”

除了刻苦,草婴还有他作为一个翻译家深沉的爱。在翻译《安娜·卡列尼娜》时,安娜的命运常使他深陷其中。学生章海陵记得,有天上门拜访,发现老师有些异样。他起身告辞,草婴一再挽留。过了一会儿,草婴动容地说:“安娜死了……我刚才在翻译‘安娜之死’,心里难过。”

所幸,从1990年8月到1995年1月,《安娜·卡列尼娜》加印了14次,总印数为77.5万册,而这只是上海一家出版社的数据;所幸,他翻译的《复活》《安娜·卡列尼娜》和《战争与和平》是大多数上世纪80年代文学爱好者的入门读物;所幸,1987年,苏联作家协会授予草婴“高尔基文学奖”,颁奖辞中有这样一句话:“(草婴)这两个汉字表现出难以估计的艰苦劳动、文化上的天赋以及对俄罗斯心灵的深刻理解”。

不畏艰难坚持翻译

从18岁遇到地下党员姜椿芳和受鲁迅的影响开始翻译工作,到20岁在《时代周刊》(地下党和塔斯社共同在上海创办)发表第一篇俄罗斯小说译著《老人》;到解放后含着悲愤的泪带着对法西斯的仇恨连续翻译了肖洛霍夫的《学会仇恨》和《一个人的遭遇》;到“文革”中因为《一个人的遭遇》成为最早批斗对象,被关押一年;再到1965年下放劳动因大出血失去了3/4的胃,1975年,100斤的水泥包又生生压断了草婴90斤身躯中的胸椎骨。“结婚60多年,我觉得他是个非常坚强的人,1975年那次胸椎断了,他没有资格看病,医生叫他躺在木板上半年,让腰骨自然愈合。那年他已五十多岁了,就那样躺了一年,稍微动一动都痛得钻心,但他挺过来了。他一辈子翻译的作品,反法西斯反封建,传递真善美,我们家里的人都很尊敬他、支持他。”盛天民对于先生的坚韧,不吝赞美和骄傲。

对于这段遭遇,草婴曾表示自己并不后悔,“我一辈子翻译俄罗斯文学主要介绍的就是肖洛霍夫和托尔斯泰,肖洛霍夫是托尔斯泰精神的继承者,敢于通过作品和言论来宣扬人道主义思想。”他还说,“胸椎骨断了,脊梁骨没有断”。

对于翻译家的清贫和困苦,草婴甘之如饴。千字50元的稿费,他拿了很多年。1982年,小女儿盛姗姗用父亲3年翻译《安娜·卡列尼娜》的2000元稿费,换了张出国的机票。在“文革”后的很长时间里,“自由职业者”草婴没有单位,生了病只能到街道小医院诊治。即使有市委领导关照,医院也还是一拖再拖。

“以前有朋友问,他怎么会一辈子搞文学翻译?他说是历史的安排,他无怨无悔。”盛天民一边与记者商量领奖那天“穿得庄重点还是喜庆点”,一边逐字逐句推敲着获奖感言,“给黄土地增添一点绿意,这是他的使命和责任。”盛天民说,刚开始翻译,老伴就起了‘草婴’这个名字,出自白居易的那首诗: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他翻译了70年,他说希望世界郁郁葱葱一片绿荫。我想起码他是无愧于读者,也无愧于‘草婴’这个名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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