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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宇澄《回望》:一种记忆,一段历史

2019年04月24日16:16 来源:未知 作者:上海作家网 点击:

从左至右为毛尖、小白、金宇澄、小宝

细润的雨,总有办法把思南读书会的读者与嘉宾连接得更为紧密。室外,顶着伞有序排队的读者;室内,济济一堂,工作人员忙着安排加座,即使这样,还有许多读者是站着的。

沪上三男一女文坛高人,金宇澄、小白、小宝、毛尖,以茅盾文学奖获得者金宇澄老师的新作《回望》,揭开了2017年思南读书会的第二场序幕。

家书·素材

《回望》是一本带有传记性质的书,主持人毛尖老师一上台就开门见山:“《回望》是《繁花》之后的力作,从某种意义上可以看成是《繁花》的前传,这个作品的时间跨度和《繁花》构成了20世纪的历史。”这本书从作者本人,父亲、母亲的角度,以三种不同的叙事方式,讲述上一辈的故事。用金老师的话来说:“这三部分相互都有一些不能重合的部分,也有一些重合,线条都不一致,我觉得这样的状态蛮好,像我们听一个人说这一件事,换一个角度,换一个人,又是另外一种说法。”

毛尖

说到这本书的由来,最早源于金宇澄写过的一篇文字:“我在90年代写过一篇文章,是用‘伯父伯母’的名字写的,是这本书第一章的基础。我父亲过世后,为了纪念他,我把这篇文字里的‘伯父、伯母’改回了‘父亲、母亲’,发在《生活》,后来钟红明把它做了《收获》微信,李小林老师看后找到了我,说《收获》正开一个纪念抗战70周年的专栏‘说吧,记忆’,‘你爸爸肯定有东西写,写再长也没关系’。因此我开始看父亲的材料,他留下的信件特别生动,有画面感,比如描述那个当夜他怎样被日本人抓获,小车经过他两个朋友的窗下,他知道他们都睡了,心里一一向他们告别……等于是以一种文本来告诉我,可以这样写。因此四万字的《火鸟——时光对照录》,采用了不少的通信、笔记、发言摘要、照片以及读书笔记等等材料,成为明显的写作特征。这一段时期,我其实也打算为母亲做一本书,因为她的照片多,影像非常丰富,变化很大。我请母亲按照时序整理这些照片、剪贴在一个大本子上,做一个说明。她做得很仔细,每一个时间段都写得很清楚,谈她的回忆。”《回望》中提到描述母亲的这样一句:在梳理记忆的这段日子里,她变得沉静多了。这正是记忆的价值所在。“等《火鸟》在《收获》发表后,我才想到,可以把这三个部分合起来,做成一本书。”

细节·历史

这是一部有关父亲和母亲的记忆文字,它的动人之处在于,许多即将被历史长河所掩盖掉的细节,如涓涓细流般重新被找了回来。这些细节串成了记忆的脉络,成为历史。

小白老师对当年地下工作的“谍报团”颇有兴趣:“我们看了很多近现代史,包括一代青年是怎么走上革命道路的,也包括40年代的谍报团。谍报团其实是一个日语词,日语的汉语写法也是这样的。我自己也读过很多类似的资料,比如上海谍报团。上海社科院有一个研究员到东京阅读了东京谍报团的审讯记录,写过一篇东西。当时我就觉得,这个故事内容太丰富了,但没有办法切入到那些人,那些具体的人,从他们的视角去看待这些问题。”谈到尽兴处,小白指出了金老师的文字中对细节描写的真实性:“去年上海大学举办了一个三四十年代在上海发生的中共地下情报工作的一个研讨会,金老师最早写的这篇纪念父母文章,也收在了那个论文集里面,作为一个重要文献在里面刊出,确实提供了相当不同一般研究者的视角,他是直接从当事人的视角去观察的。

小白

一般研究者看回忆录,看影视剧,间谍小说,情报小说,地下党的小说里面,他们的工作都做得井然有序,如果出错也是逻辑引起的。比如我方跟敌对方那种盘算、计算上的误差造成的。但实际上不是这样,《回望》有一节讲两个地下党在不同的工作线路上工作,因为条件有限,经费不足,两条线上工作的人就安排在一个住址。这是严重违反地下工作纪律的,居然住在一起了。最后被抓有一个细节很重要,他们跟房东闹了矛盾。日本宪兵来抓捕时,提前半天就来打探过地形了。女房东也知道日本人来过,但因为房客与房东关系不好,所以没有告诉他们,如果他们平时相处得好一些,邻里之间经常你送我一碗面我送你一块大排,房东可能会通知他们一声,这种细节在一般的回忆录、官方史或者影视剧里是看不到的。”

小宝老师则直接从这本书入手,对金宇澄把控细节的能力赞不绝口:“我看这本书特别佩服老金,他是特别会写的人。老金是沉稳的、内敛的,有非常深的观察能力,这种素质在现代作家中是不多见的。书里面的很多细节只有从老金的眼睛中才会发现。

小宝

比如在提篮桥监狱,听到日本兵在散步时唱的是俄文《伏尔加船夫曲》,如果唱《樱花树下》倒不奇怪,这歌声出自敌方士兵之口,让人惊异。又比如在杭州监狱,犯人食不果腹,必须靠亲友接济。所以监狱走廊每天摆有外来的馄饨担,卖小笼、春卷、蛋炒饭、菜肉包、大肉面以及“包饭作”摊档,给犯人提供各种各样要自己买的食物,简直可以开一个大排挡。这种场景靠想象是想不出来,有些场面极像电影里面的镜头。比如讲太湖的强盗来了,小镇三里长的店面,由西向东传来“乒乒乓乓”关“排门板‘的巨响,惊涛骇浪一样,从画面感和声响里你都能感觉到的效果。强盗第一就冲进了当铺,抢抽屉里的银元,把银元倒在船舱里,银元同样发出的声响,倒完银元再把抽屉扔在河里,河上飘浮的都是抽屉,这种电影画面,非常高级。”

小白也用电影分镜头方式来进行描述:“我补充一下,强盗来了,强盗看到附近一个乞丐,随手就扔了几个银元、一件灰鼠皮大衣给他。镜头转到瓷器店,伙计们却站在店门口,什么事都没有,看大戏一样。为什么?因为江南小镇有这样传统,瓷器店像清水衙门一样是不会去抢的,如果抢了瓷器店,瓷器肯定碎了,不做破坏性的事情,盗亦有道,强盗也讲规矩,整个故事特别有古风。”

从这些细节中,我们看到了历史的另一面。

简洁·回味

毛尖对于书中描写沈姓人家的变故,反复用“漂亮”这个词来表达自己对这个故事的珍爱程度:“我都有一点替老金觉得遗憾,这个故事一下子就被他写掉了,它可以发育成一个长篇的,反转太漂亮了。可以是100万字的书,90万字在叙述一个风流韵事,最后一万字一下子把这个故事反转了,太漂亮了。我在家里看完书就想讲给我老公听,每次想讲却又不想讲了,让他自己看,三次企图讲,后来都没有讲,怕毁掉他的阅读乐趣,故事太漂亮了。”

小白也表示这故事确实非常漂亮,叙事本身波澜起伏一波三折,引起你对人性深入的思考。为什么前面是这么性格的一个人,最后会做这样的事?虽是在情理之的外反转,但仔细一想,就是这种人的性格才可以做出来的事。

“我的责编钟红明也觉得,这故事怎么写得这么短,这么好的内容这么短就写掉了。”对于一致称道的这个故事,为什么没有多写,金宇澄这样解释:“可能是这几年我观念上的一个变化,等于饭店里吃到一个菜,味道非常好,往往都不是一大盘的,只那么一小碟,刚觉得好,菜就没了,记忆就更深刻。”

”中国传统的叙事,‘五四’之后就式微了,我们最经典就是笔记体,极其短,有时四五句描绘一个人,也就留有大量的空白。也许是因为我这一段写得这么短,今天各位都说它好,可能写成30万的长篇,把空白填满,就是个一般故事小说了。”

金宇澄

金宇澄以李伯元的《南亭笔记》举例,一整本书都是描绘官场各式各样的人物,但常常是两三句就结束,比如一个苏州大官穿一件貂皮大衣,碰到了朋友,对方也是大官,问今天穿的是什么?大官说,你难道连貂皮大衣都不懂吗?也就走了。这朋友很生气,让下人搜罗了10件貂皮大衣,再请大官吃饭。这位大官穿了貂皮大衣一进门,看见两边各站了五个佣人,都穿着貂皮大衣。故事到了这里,忽然就结束了,这样的短篇幅,会产生非常丰富的想象空间。

金老师说:“我长期以来一直接受西方影响,常常遗忘我们的短文传统同样也会形成开阔的想象空间,不因为故事短,就被遗忘。等于在我的记忆里,西方小说也是不计长短了,莫泊桑《羊脂球》那么短,它同《安娜·卡列尼娜》那样,同样也让我不会忘记,读那么厚一本书,知道安娜最后自杀,《羊脂球》那么短,我同样记住了这个人物。短常常有短的好处,短的魅力。”

金宇澄为读者签名

选择·遗忘

关于文学可以把最复杂、最真实的一面表现出来,小宝提出这样的问题:“你的写作动机,所谓回望,是站在一个子女的角度回望父母的青春。但作为子女写自己的父母,很难做到客观,父母很多事情不能写,但又不能不触及很真实的事情。

 “我不知道老金是有意为之,还是自然而然写成这样的结果,这本书有三个作者,他、父亲和母亲。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交叉使用,我看了有时候会误解。其实这一切是老金在后面掌舵,这样的呈现,使我们读到了一个非常难得的那一代人的历史,而且非常真实。这样的效果,你再往后多少年,这本书都是有价值的。我到现在还没有看到过这么真实的描述,他并不是帮父母树碑立传,非常真实地写了父辈那一代人。我对里面的谍报兴趣不大,很多情报都是通过群众战争的方式,包括老金父亲的领导,回忆下面的人员也非常草率,这些人跟组织上有没有紧密的联系,往往都搞不清楚,一些人消失也就消失了。写到父亲参加国民党培训,一段时间失去联系,组织也不管他,后自己要求回到上海。我觉得这段历史不重要,但是作为人的历史,是非常清楚的。”

金宇澄认为,为父母做一本书,内容肯定有所选择,包括本书叙事范围止于1965年,包括这样的描述:人与群的关系,人与史的碰触,一旦看清了某些细部,周遭更是白雾浑茫……千言万语,人只归于自己,甚至看不清自己。

金宇澄说:“比如我父亲说过,他差一点去台湾。就这样一句,他怎么会去台湾,谁跟他谈的,到台湾去干嘛,什么任务,哪一天去?他都没有说,不会说,也不会跟我母亲说,很多事跟我母亲也不说的。这是材料的缺失。我当时没有写的愿望,没有好奇心。如果我问他,他也肯定不会说的,所以我只能按原话写这么一句。简单讲,如果我父亲活着,这本书肯定是不会出现的。”

现场读者

金宇澄讲得冷静:“我是编辑出身,我父母的这段历程,应该有更多的内容,但我觉得,选择到这个状态是最好的,再要延伸,就会牵扯其他的因素,一些就必须放弃,也有一些是我没办法获悉的。按照一般的传记写法,都要填满,这人这阶段到底在干什么。但这一行有很多都是不能说,就像一般电影的方式,有时就是一个纸条烧掉,吃到肚子里了,都凭脑子记的,只能保持大量空白。原来我一直以为,文学可以把最复杂、最真实的一面表现出来,但《繁花》这本书有三分之二的部分,我知道不可以再写,再写会牵扯到其他复杂的问题,就像不少作家遗嘱,要把所有东西都烧掉,张爱玲的《小团圆》也差点烧掉了。” 我现在知道,最复杂、最真实的一面,往往是烂在肚子里的。

谈到关于写作的高度自觉,金宇澄认为最合适的方式,是用一种开放姿态写作,不做议论和评判,读者自己有感受、会去对照、会做选择。

“我清楚现在的读者,早就不是八十年代的老读者,我知道他们是历史上视野最开阔的读者,高手如云,因此我不必解释自己本不太懂的事,写足自己懂的内容就可以了。就像我们现在去买衣服,如果营业员见了面就紧跟着你,喋喋不休介绍这个介绍那个,你肯定要跑掉的,现在是选择的年代,只有最差的小店里,才会有中老年营业员跟你介绍不停,甩也甩不掉。”我只把知道的内容展示出来,我非常知道,读者和作者是一聪明,选择就可以,因此用笔简练,情感克制,会给读者留下更多的空间。”

金宇澄谈到,最近他曾经问母亲,看到1950年代家里困难的通信,问为什么不卖掉她那箱嫁妆?母亲睁大眼睛说:“这怎么可以?根本不可能的,是想都不会想的事!”其实已经说明,包括他已经不了解当时的情况了,说明那个时代早已经过去了,这代人的规则和表达,如今很少有人能懂,因此问出这样的问题。当年要卖掉嫁妆里的银器,是必须要提供详尽的户籍数据和单位等等证明……这些特殊背景的限制和细节,真实发生过,但已被现代人完全遗忘了。

读者提问

在场读者从金宇澄的书写角度出发,感受到这部非虚构作品镜头感极强的叙事,包括这一代父母合照所表达的“岁月静好”、魂牵梦萦的记忆。等候签售的队伍中,老一辈感叹岁月流逝,中年读者激活多年前的记忆,年轻读者则找到了丰富的历史资源。

“记忆与印象,普通或不普通的根须,那么鲜亮,也那么含糊而羸弱,它们在静然生发的同时,迅速脱落与枯萎,随风消失,在这一点上说,如果我们回望,留取样本,是有意义的。” 这是《回望》的最后一句话。

我们一起回望历史中的上海故事,犹如面对静待开放的繁花,拂去历史尘埃,回味岁月留痕,让这座城市的精神脉络逐渐清晰,产生更丰厚的传承空间。

现场:李伟长

摄影:岑 玥

摄影:迟 惠

      杜湘涛

编辑:黄诗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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